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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 那一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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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 那一年

如果有人以“愛”的名義剝奪你的快樂,那他就是錯誤的。

下課鈴聲響起,陸應扶著腰從講臺的座位上起身,冷厲的眼神掃過臺下,周愔和接收到瞬間的殺氣,心虛地垂下了腦袋。

當時學跆拳道時,她超乎尋常的認真,世道兇險,她一個女孩子學點兒防身術總是有好處的。

事實證明也不見得全是好處。

要怪就怪她身手敏捷吧,周愔和自負地想。

估摸著陸應已經走遠了,周愔和這才慢吞吞地收拾好課本,步出教學樓。結果遠遠就看到他正站在花園前與馬哲老師聊天。

周愔和眼疾手快,拿起包包擋住腦袋,試圖快速從旁經過。

好巧不巧聽到了陸應所說的話。

“被一只大型犬撞了一下。”

“謔!這麽驚險。”對方表示了詫異,“這年頭住宅可以養兇猛的大型犬嗎?”

陸應看了看停在前面的熟悉背影,冷笑道:“簡直無處不在。”

大型犬?周愔和握緊拳頭,咬著牙齒告訴自己要忍耐。

她深呼吸著來到停車場,孫青雲見她那氣成河豚的模樣,問都沒敢問,趕緊拉開車門,請“河豚”上車,然後加大油門,迅速駛出校園。

唯恐周愔和一怒之下又鬧出什麽幺蛾子。

“別偷瞄了。”周愔和睜開眼睛,望著後視鏡中的孫青雲,沒好氣道,“趁我冷靜下來了,勸你有話快說。”

既已得到允許,孫青雲幹脆直擊要點:“東哥給你接了一檔綜藝。”

“什麽綜藝?”

“就最近那個很火的,叫《向你介紹曾經的我》。”

周愔和的臉色陡然變了:“李海東是不是瘋了?那節目挖隱私沒下限,不知道被多少人罵過。再說了,你們做決定之前都不詢問下我的意見嗎?我不去。”

“你先別氣,不是東哥非得要答應的。”孫青雲雖然沒少在李海東那裏受氣,但還是覺得應該說句公道話,“是節目組請了《輕煙》的所有主演,你要不去很可能讓人斷章取義。你放心,事先我會把問題的底線溝通好,反正是飛行嘉賓,只有這一期,你忍忍,別錯過露臉的機會。”

周愔和靜默了幾秒鐘,然後進一步確認:“所以,喬雨霏也會去?”

“對,還有飾演男主角的陳振。”

周愔和從包裏找出卸妝濕巾,不緊不慢地擦掉口紅,拿起旁邊座椅上的蛋糕吃了兩口,才說:“讓我去也可以,這周內聯系攝影師,把照片拍了。”

孫青雲脫口道:“什麽照片?”接著馬上想了起來,“哦……深綠。行,我回去和東哥匯報一下就聯系有檔期的攝影師。”

想到喬雨霏官宣代言的那張被誇身材絕美的海報,她自覺把咬了兩口的蛋糕放了回去,得從此刻開始禁吃甜食了。

周愔和把車窗搖下來,準備喝點西北風填飽肚子。

《向你介紹曾經的我》……現在的節目策劃倒很會抓人眼球。

周愔和不知道別人怕不怕公開展示自己的曾經,但她是怕的。

她不僅怕被別人知道,甚至自己也刻意避免回憶那段孤立無援的灰暗時光。

“愔和,我喜歡你。”

許數動人的笑容沐浴在溫暖的陽光裏,同樣穿簡單的白色T恤,他卻總是比別人好看一些。

這並非是周愔和一個人的評價,學校裏但凡認識許數的人,沒有人不欣賞他。

女生們讚嘆他的溫柔妥帖,男生們則認為他仗義又大度。

他廣交好友,卻將周愔和囚禁在自己的視線範圍裏,告誡她所有人都不懷好意,逼她落單。

許數很聰明,抑或者,這就是他們慣用的招數—對外生成一個完美無缺的形象,這樣,所有人都可以為他作證。

證明他友好善良,不可能做出控制別人思想的變態行為。

證明那個揣測他的人是絕對的無中生有,不可信任。

也正因此,當年的周愔和從不敢對身邊的任何人傾訴她的心路歷程,她怕被許數的好友聯合起來攻擊,成為大眾眼中有問題的那一方。

手機振了一下,周愔和猛地回過神,晚風涼爽,孫青雲正和著車裏的音樂唱著跑調的歌,周愔和調整了下姿態,不動聲色地搖上了車窗。

李海東發來一條微信消息:綜藝的事兒青雲跟你說了吧?

周愔和冷哼一聲,正要發洩怒氣,他又追了一條消息過來:找到了你想找的人,詳細資料待會兒傳給你,好好參加節目。

周愔和怔了怔,距上次找到那個出國留學的女孩已經過去很長一段時間了,而且即便找到,也很難有下一步推進。

受過傷的人會有更高的防範意識,而且既然是對方不願再提及的隱私,周愔和也不想勉強,她寧可樂觀地認定她們都已經脫離過去,進入了人生新階段。

像自己一樣。

所以她漸漸對這個當初沖動開始的願望不抱希望了,沒想到……

一個文檔出現在聊天對話框裏,周愔和定定神,點開了。

拍攝定在了周六下午。

攝影師解釋說,因為傍晚的光線更柔和,容易出片。

一切都是為了美,周愔和當然沒有異議。

服裝是周愔和自己準備的,她選了不會出錯的白色細肩帶棉布連衣長裙,又專門購置了一頂頗具田園風的寬檐草帽。

拍攝前一晚,她早早洗漱完敷了張面膜躺到床上,等待睡意的間隙打開了一些清新治愈的文藝電影,將主角好看的鏡頭記在心裏,跑進浴室對著鏡子試著擺了一些動作,從中精選了大約十個,就算是完成了準備工作。

周愔和想要高效完成拍攝,因為她還有很重要的事要做。

那個女孩答應見她。

“但我不想說太多,那些都已經過去了,我只是想確認一下……”

“自己的不快樂是不是無理取鬧?”通電話時,周愔和適時接過了她的話。

“你……你怎麽知道?”

因為我都經歷過啊!周愔和笑笑,但是什麽都沒有說。

出於隱私考慮,女孩想要在安靜又安全的地點見面。周愔和看過她的資料,二十一歲,在校大學生,有這樣的防範意識是對的。周愔和當然理解,而且,她也是同樣的訴求,經過一番考量,最後便定在了深綠農場。

所以,出發前往深綠農場的路上,周愔和既感到緊張又充滿期待。

好在拍攝過程十分順利,她已經習慣了面對鏡頭,而且今天狀態也不錯。

在轉換場景時,周愔和拿過攝影師的相機,專註地審視照片中的自己,便於之後的表現更接近完美。

上次就聽寧宇說,陸應每周末都會來農場待兩天。來之前周愔和原本還擔心遇到他會覺得不自在,看樣子人家也有同樣感受,所以故意避開了她。

但其實,她想多了。

沒有什麽人會讓陸應感到不自在。

甚至,他正聚精會神地欣賞著周愔和工作時的神態—

在監控畫面裏。

她是個很會表現自己的人。

能夠將各種動作都拿捏得剛剛好,因此,呈現出來的每個神態都像是經過了仔細雕琢。

很美。

對比此刻,陸應反倒想起了每次追問周愔和怎麽還不搬家時,她那副吃癟的樣子。為了能繼續欣賞她的窘相,他都有點兒不希望她搬走了。陸應垂眸,嘴角揚了揚,再擡頭時,臉上的笑容凝結了。

攝影師停在一棵枝葉繁茂的銀杏樹下,拿起相機框了下。

四周田園圍繞,開闊的視野正好能夠營造出具備故事感的留白背景,遠山重重,天空湛藍,攝影師忍不住發出了感嘆:“這裏真不錯。”

周愔和也很滿意,上次因為被蛇嚇退她都沒有好好參觀,沒想到農場還藏著這麽清新遼闊的風景。

心情很好,她指使孫青雲去農場超市買些新鮮水果,待會兒發給大家解暑,然後坐到一邊,掏出手機看那個女孩有沒有聯絡自己。

攝影師助理猴子一般爬到樹上,試圖用一塊蕾絲輕紗布置唯美的場景。

攝影師認真在旁指揮著:“往左一點,往右一點,往上一點,往下一點。”位置妥當後,他命助理下來,重新拿起相機預覽畫面。

“好像還差點兒什麽……”他嘀咕著,而後走近那棵樹,伸長手臂拉下一處枝幹,從中選擇了葉片最多的幾個分枝,一一折下,捆成一束,遞給助理,讓他站到白紗前面。

再一次審視背景,攝影師滿意地點頭,不過:“你怎麽那副見了鬼的表情?”

助理咽了咽口水,指指他身後,攝影師不明所以地轉頭,看到了一張陰雲密布的臉。

冷冷的表情和咬緊的下頜,以及他周身散發出來的陰郁的氣場……確實也跟見鬼差不多了。

攝影師嚇得往後一退,扶住胸口抱怨:“你誰啊?想幹嗎?”

“誰讓你們往樹上掛那種東西的?”陸應的聲音很低,在寂靜的山林裏聽起來有幾分陰森,他瞥了一眼助理手中捧著的樹枝,眉頭皺得更緊了,“誰折的樹枝?”

周愔和正聚精會神打著字,半小時前她發給女孩的微信一直沒有得到回覆。被一陣怒喝驚回了神,她擡起眼睛,看到怒氣沖沖的陸應,有點蒙,頂著畫了一半的紅嘴唇走上前,問:“怎麽了?”

“沒事沒事。”攝影師忙著賠禮,“遇到個神經病,我來交涉,和和……”

“周愔和,”陸應截斷他的話,一把捏住女孩纖瘦的肩膀,他微微傾身,填滿怒意的眼睛逼近周愔和,“帶著你的人,立刻滾出深綠。”

“餵!你這個人怎麽回事?”攝影師上前理論,卻被陸應一掌推倒了。

雖然覺得莫名其妙,但周愔和也察覺到了事情的不同尋常,她感覺自己的肩膀都要被捏碎了,於是生氣地質問陸應:“答應拍攝的是你,就算要反悔能不能好好說話?”

陸應猛地將她拉近,幾乎是用咬牙切齒的聲音威脅道:“再說一次,馬上滾出深綠。”

周愔和也急了,她沖他吼起來:“你得放手,我才能滾啊!”

陸應松開手,一旁的化妝師忍不住驚呼出聲:“都瘀青了。”她憤慨地望向陸應,正要理論卻被周愔和攔下了。

瞥了一眼火冒三丈的陸應,周愔和捂住痛感強烈的肩膀,努力克制著心中的不爽,扭頭招呼攝影師:“走吧。”

等一群人的腳步聲遠去,陸應低頭看了看自己通紅的手掌,莫名感到懊惱。

盡管攝影師表示,即便最後的場景沒能如願拍攝,但前面的片子也已經足夠完美了,可周愔和還是覺得很生氣。

那會兒當著那麽多人的面,她作為公眾人物實在不好發作,萬一事情被發酵大了,她和陸應的緋聞又得上熱搜了。

一個話題三番五次拿來炒,是非常敗好感的事。

她忍住了當下,所以攝影師一度以為是自己折斷樹枝害得陸應狂躁癥爆發,愧疚得不行,還反過來道了很久的歉,甚至減免了一半的拍攝費用。

孫青雲和李海東狠狠誇獎了她的忍功,但是周愔和的靈魂早已炸得稀碎了。

而且,讓她生氣的不僅僅是這一件,那個原本答應見面的女孩爽約了。

也許是因為距離太遠,又或者她對莫名其妙聯系自己的人不信任……不管什麽理由,給一個也是對她的尊重吧,怎麽能就這麽悄沒聲兒地放人鴿子?

聽完她憤憤不平的感慨,李海東倒露出了滿臉的慶幸:“得虧你沒有在見人家之前先把自己的底兒都交代了,不然真成了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。”

周愔和懶得理他,憤怒地翻了個白眼,回家了。

結果晚上洗完澡,看到肩膀上紅紫相間的手印瘀痕,她更是怒火中燒到要把後槽牙咬掉了。

絕不能咽下這口氣,周愔和拿起手機,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臭罵陸應一頓,但遺憾地發現自己根本聯系不到他。

好吧,那只好委屈他那個好朋友了。

周愔和一個電話打到了寧宇那裏,沒等他開口便一頓控訴,最後結論:“麻煩轉告陸老師,有病就得治,拿別人出氣算什麽男人,我現在就把他掐我肩膀留下的傷痕拍照發給你,如果他不真誠向我道歉並作出補償,就等著被輿論淹沒吧。”

寧宇看了一眼坐在陽臺藤椅上假寐的陸應,他退出通話界面,轉進微信看了一眼周愔和發的照片,故作誇張地喊起來:“這麽嚴重啊,你要不要去醫院照個X光啊?別是骨折了。”

周愔和又一番激動地演說,但寧宇突然打斷了她:“你錯怪陸應了。”

她楞了下,驚問:“你說什麽?”

寧宇嘆口氣,壓低了聲音:“本來這事兒陸應是不讓提的,但我也實在不願意見到自己的哥們兒就這麽被誤解,所以我告訴你了,你千萬不能說出去。”

好奇心戰勝了憤怒,周愔和一瞬間忘記了自己的初衷,真誠發誓:“你說吧,我絕對保密。”

“那棵樹是陸應小時候,他母親帶著他種下的,後來他母親去世了,他把骨灰埋到了那棵樹下。陸應和母親關系非常好,所以很珍惜那棵樹。”

周愔和眨了眨眼睛,心底像是被什麽戳了一下,奇怪的情緒湧上來,她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了。

“要怪就怪我沒有事先跟你交代清楚,但請看在逝者的情面上,不要再拿這件事為難陸應了。”

寧宇後來又說了什麽,周愔和都沒怎麽聽進去,她蒙蒙地掛斷了電話。

蒙蒙地躺到床上,蒙蒙地失眠了。

而躺在農場臥室裏的陸應也一直未能睡著,嘩啦啦的水聲從洗手間傳來,住在隔壁的寧宇正在洗澡,他猶豫了一陣,突然爬起來,悄悄摸進旁邊的臥室。

寧宇沒有鎖門的習慣,手機屏幕也不設密碼。

他崇尚自由,對外界不設防。

陸應從桌上拿起手機,點進微信,在對話框裏看到了那張周愔和發給他的照片。

紫紅色的指印浮現在她膚色白皙的肩膀上,他定定望了幾秒鐘,突然想起了什麽,擅自回覆道:去冰箱找一些冰塊,沒有冰塊就用冰凍的礦泉水代替,然後用毛巾包住,敷一敷再睡。

頓了頓,他又補了一句:害你受傷,替陸應向你道歉。不必回了。

發送成功的那一刻,陸應刪除了消息。

手機響起,周愔和側身拿過來,看到那段莫名其妙的話,不可思議地挑挑眉,一個紳士風趣,一個冷若冰霜,差距這麽大的兩個人怎麽成為朋友的?

雖然他說不必回了,但為了彰顯自己的禮貌,周愔和還是回了一句:多謝,我記下了。

剛好回到床邊的寧宇,擡眼望了一下屏幕。笑著搖搖頭,這就放下仇怨一筆勾銷了?這姑娘也太不記仇了吧?

實際上,周愔和比寧宇想象得更不記仇一些。

因為,周末一早,她又來農場了。

但這次,她是一個人偷偷摸摸搭出租車來的,因為裝扮嚴實,工作人員沒有認出她。

周愔和到接待來訪者的前廳跟寧宇打了個招呼,說自己有東西落在農場了,找完就走,然後便一個人背著鼓鼓囊囊的雙肩包朝著農田的方向去了。

寧宇一開始沒在意,但後來總覺得哪裏不對勁,便去看監控。

隨著屏幕亮起,監控畫面清晰浮現在眼前,寧宇的表情逐漸趨向瞠目結舌……

周愔和拿著膠帶,將那些斷掉的枝幹輕柔仔細地纏好。

嘴裏還不停念叨著:“阿姨,對不起了。”她捏緊粘接處,滿臉真誠地歉疚,“請您原諒我們吧,我們真的不是故意的。”

太陽漸漸升高,光照變得強烈。眼皮曬得發燙,困意席卷,周愔和忍不住打了個超大的哈欠,掏出手機看了看,她網購的樹木輸液袋還在送往農場的途中,看樣子還得等一會兒才能到。

那些昨天被攝影師折斷的枝幹已經全都被她接好了。

不如休息下吧!

她從旁邊搬了幾塊石頭,拼成一個簡陋的座位,一屁股坐下,靠著樹幹很快睡著了。

陸應走過來時看到的就是這副場景。

在農場的時候他有早起散步的習慣,因為每次在這裏睡眠都很好,當然,昨晚成了例外。不過,為了不讓更多例外出現,盡管一夜未眠,他還是早早起了。

如果從沒有呼吸過郊外清晨的空氣,是很難體會到那份讓人上癮的新鮮感的。因為沒有車輛幹擾,人會置身於絕對的寧靜之中。

哪怕蟲鳴鳥叫不絕於耳,你仍然會感覺到內心的平靜。

陸應通常會去山頂坐一會兒,吹吹風,徹底放空身心,但他沒想到一大早就會遇到不速之客。

無語地審視了半晌周愔和的傑作,陸應的目光落到樹下女孩的睡顏上。

從市裏過來的距離並不近,她這是幾點起的床?

微風徐徐,掀起她穿的那件荷葉袖襯衫,那片青紫色的瘀痕再度顯露出來。陸應垂眸,往她身邊走得更近了點。

農場裏蚊蟲很多,她這真是困急了,手臂上被盯了好幾個包也毫無反應。

她握在手裏的手機閃了好幾次。

叫醒她還是裝作沒看到?

好吧,其實他是很想叫醒她,但不想被她知道。

想了想,陸應匆匆回到臥室,取了蚊香,又悄悄回到那棵樹下,放到周愔和腳邊。

他擡起頭看了看銀杏的繁茂樹冠,風將葉片輕輕吹動,四周一片靜謐祥和的氣氛。

周愔和是被閃送的快遞員打來的電話吵醒的。

睡足了回籠覺,整個人心情大好。

她取回快遞,按照圖示給銀杏樹打起了點滴。這種樹木輸液袋她還是第一次見,主要是為了給大樹提供營養供給,促進傷口愈合用的。要不是昨夜花費了很多精力做功課,她還不知道養護一棵樹居然也要如此用心。

周愔和選好位置,輕輕把針插進樹幹,又把早上包紮的樹枝一一擺弄好,做完這些,從昨晚開始一直憋悶在心中的愧疚感,總算消散了些。

說明書上說輸液袋需要四五個小時才能打完。她摸了摸早就餓癟了的肚子,不禁懷念起了那天在農場吃過的那頓飯。

早知道會跟陸應結梁子,以後再也吃不到了,那天就應該往死裏吃。

周愔和悔不當初地搖搖頭,這才看到了擺在不遠處的蚊香。

咦?這玩意兒什麽時候在這裏的?誰這麽好心?

想到昨晚那條提醒她冰敷肩膀的微信,周愔和挑挑眉,心裏有了答案。她掏出手機本想跟寧宇道個謝,這才想起剛剛沒有來得及讀的那幾條微信消息。

沒想到竟然是之前爽約的女孩發來的。

她連發了好幾條,解釋了很多。周愔和認真看完,其實總結起來無非就是,經過深思熟慮她覺得沒必要見面細談了,因為真相她已經了解了,接下來的時間就是慢慢讓自己接受一切,她很感謝作為公眾人物的周愔和特意花費了那麽多心力找到她,但她在最後說—

建議您不要再繼續找下去了。

因為現在我已經跟那個人毫無關系了,要應對的也不過是殘酷的過去而已,可是萬一有些人仍舊處在被控制的深淵裏呢?知道真相又無法改變現狀,應該會更痛苦吧?並不是每個人都能輕松拋開所有重新做選擇的。

或許因著明星的身份,您現在生活富足,已經不需要憂慮溫飽,所以才那麽善良地做了這件事來實現更多的自我價值,但是至少要懂得尊重別人的不幸。

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都依靠著一份虛假的幻想而活著,不必費心讓他們認清事實了。

周愔和陷入了沈思。

她不否認女孩的說法,但是她的目的並非是實現什麽價值自我陶醉,也不是為了逼迫別人揭開傷疤深陷痛苦。她只是想告訴她們,如果有人以“愛”的名義剝削你的快樂,那他就是錯誤的。

是對方錯了,而不是自己的問題。

所以,她算是多管閑事了嗎?

有腳步聲漸近,周愔和擡起頭,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:“想什麽來什麽呀。”她將手機放回衣兜裏,迎上去。

寧宇聳聳肩膀:“那你是想到了我,還是想到了飯?”

“哈?”周愔和咽了咽口水,“有飯吃嗎?”

寧宇被她“餓狼”般的表情逗笑了:“走吧,都做好了。”

“有那天吃過的糖醋裏脊嗎?”周愔和樂顛顛地走在寧宇身邊,“菠蘿飯有沒有?還有還有板栗燒雞……”

寧宇忍不住打趣她:“你都把我們最大的股東得罪了,還好意思蹭飯,心理素質可以啊。”

“我也不是故意的嘛!”周愔和氣惱地瞪了他一眼,正食欲大開呢,幹嗎非要提倒胃口的人,“再說了,我這不是一大早就來彌補過錯了。”

寧宇點頭:“你是還挺讓人意外的。”

周愔和跟在他身後往涼亭的方向走,石桌上擺滿了碗盤,菜色豐富。

“哇!”她搓搓手,不顧形象地咽了咽口水。

寧宇領她入座,然後問她:“想喝什麽?”

“草莓汁。”她擠了擠眼睛,“百分百鮮榨的那種。”

寧宇笑著轉身,待他一走,周愔和便操起筷子一頓風雲殘卷。

唔,太好吃了,誰要是能每天給她做這麽好吃的飯,深仇大恨也能一筆勾銷。

偷摸跑過來,躲在墻後的陸應,看了看她一臉幸福的模樣,嘴裏吐槽著:“至於嗎?這麽誇張?”心裏卻產生了一個奇怪的形容詞—可愛?

他搖搖頭轉身,結果不小心碰到了一邊的鐵架,“哐”的一聲響,陸應趕緊貼墻站穩,不敢動了。

周愔和沒有回頭,自顧自地喊道:“寧宇,你給我做這麽好吃的飯,該不會是喜歡我吧?”

陸應楞了一下,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,他忽然從墻壁後面跑出來,厲聲反駁道:“飯是我做的。”

周愔和猛地擡頭,看到陸應呆了足有一分鐘,才驚慌道:“所以……”

陸應立刻反應過來:“我不喜歡你。”

周愔和同時喊道:“你不會下毒了吧?”

事實證明,陸應沒下毒。

一直到那頓飯吃完的三天後,周愔和還是活蹦亂跳的。

因為要去拍攝綜藝宣傳照,她翹了一節心理學課。

一大早趕去拍攝場地的路上,哈欠連天的周愔和甚至開始覺得還是當一名大學生更輕松。

“你不是一向拍攝之前都很註重休息的?”孫青雲從後視鏡中審視著她無精打采的樣子,詫異地問。

周愔和揉了揉眼睛,漫不經心地作答:“我不是因為沒睡好才疲憊,我是因為一想到要見某個人就累了。”

哦……孫青雲秒懂,嘉賓們要一起拍合照,所以,喬雨霏也會來。

等紅燈的時候,他打開導航找了下附近的星巴克,迅速下車買了兩杯冰美式回到車裏。

周愔和接過其中一杯,掀起一邊眼皮問他:“你不是受不了咖啡的苦味嗎?”

孫青雲皺著眉頭吞了一大口,系上安全帶,重新發動車子:“今天不一樣,得打起十二分精神。”

誰知道你和喬雨霏會碰撞出什麽火山爆發……

突然想起了什麽,孫青雲問:“哎,對了,後來那個深綠農場的老師,沒再找你麻煩吧?當時不是鬧得挺不愉快的。”

大哥,才想起來啊……周愔和白了他一眼:“早就都解決了。”

“怎麽解決的?”

周愔和故意噎他:“不出力的人沒資格享受勝利果實,別問了。”

“那你看,現在你們也沒有矛盾了,緋聞也基本煙消雲散了,咱們就別折騰搬家了吧?當初合約簽了三年,退租要賠一大筆違約金……”

“閉嘴吧。”

孫青雲識趣,立刻閉緊了嘴巴,至少周愔和沒有態度堅決地拒絕,就當她默認了吧。

拍攝場地是租的攝影棚,背景簡單,全憑演員們的自我表現力。

雖然不是專業模特出身,但再怎麽說大家也都是有經驗的演員,表演親密並不難。

大合照拍完,節目組的編導特意要求兩位女生合照,此前她和喬雨霏的事在網上鬧得沸沸揚揚,周愔和當然知道,這是為了給節目增加話題度,她很煩,但她不能拒絕。

不過還好,反正不僅僅是她一個人煩。

兩個人默契地變換著動作,但在相機放下的剎那,同時收緊了嘴角。

選好照片,又簡單走了下流程。編導一再強調當天是直播,周愔和暗自思忖,難道是怕她和喬雨霏當著現場觀眾打起來嗎?

也太小看她的忍耐力了。

要是想打,早就打了三百六十五個回合了。

一切交代妥當,大家約好錄制時間便各自準備回去了。

孫青雲去樓道裏接了個電話,順便去了下洗手間,也就幾分鐘的時間,回來後卻發現周愔和不見了。

沒等他,直接去車庫了?

孫青雲尋思打個電話,打開手機卻收到了周愔和發來的微信消息:在女洗手間門口守著,別讓任何人進來。

“你想幹什麽?”見周愔和把門反鎖了,喬雨霏挑挑眉,“看來是因為覺得洗手間沒有攝像頭,才故意把我叫進來的啊?怎麽?你要打人嗎?”

周愔和雙手環胸,歪著一邊嘴角看她:“緊張了?”她走得離她更近了點,聲音也壓低了,“不過你放心,我不是那種隨便動用武力的人,嫌累。大家都在一個圈子裏,低頭不見擡頭見的,有件事搞清楚比較好。”

“你想搞清楚什麽?”喬雨霏揚起嘴角,露出一貫的甜美笑容,“是不是我做的?那我現在就承認好了,是……”

“為什麽討厭我?”周愔和打斷了她。

喬雨霏楞了楞,不可思議地反問:“你想問的是這個?”

周愔和點頭:“對,我想知道你為什麽從一開始就討厭我?除了被我搶風頭這種狗屁理由還有沒有點新鮮的?”

喬雨霏看著她,嘴角凝出一抹苦澀的笑容:“搶風頭還不夠可恨嗎?你覺得對一個演員來說,最重要的是什麽?我努力了那麽久終於拿到了主角,結果熱度被你蓋了個嚴嚴實實。明明煩得要死,還得在人前充大度,跟你扮演親密無間的閨蜜,試圖贏得一點可憐的觀眾緣。現在撕破臉倒也好,就省得營銷號和博眼球的自媒體老拿神仙姐妹情來形容我們了,我都快被惡心死了。”

周愔和認真地聽完,突然笑了:“喬雨霏,你那麽討厭我,但討厭的都是與我無關的事。我覺得這就是你一直火不了的原因,連題目都審不對,你光努力有什麽用?”

“你……”喬雨霏氣結。

“不過也無所謂了。”周愔和的表情一瞬間變得溫和起來,“反正我也從來沒有真心把你當朋友,配合你那麽久也挺累的。不管怎樣,還是感謝你對我或真或假的幫助。”

她丟下臉色漲紅的喬雨霏,率先離開了。

本以為這些話說出來會很痛快,但不知怎的,周愔和心裏湧現出幾分失落。

本來,她還期望喬雨霏至少會辯駁一下的,沒想到她毫不猶豫就承認了。

看樣子,真的很討厭她啊!

《向你介紹曾經的我》節目組官博發布了下期嘉賓宣傳照後,評論立刻炸開了鍋。

不過發聲看熱鬧的大都是路人,周愔和和喬雨霏的粉絲反倒一反常態地沈默了。

撕吧,照片裏偶像們摟在一起笑得那麽甜……

不撕吧,前段時間頻頻爆出那麽多兩個人關系決裂的實錘……

處境實在尷尬,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匿了半小時,兩家大粉緊急召集粉絲開會,最後達成共識—專註宣傳,別的一概不提。

不過,因為節目是直播,內容又涉及過去的隱私,所以節目組肯定會抓住機會刨根問底。就算周愔和與喬雨霏都是演員,也不見得能安然無恙挺到兩個小時後的節目結束。最重要的是,這節目還有個最大看點—從微博留言中隨機抽取留言問題,邀請嘉賓現場作答。

這種境況考驗的就不僅僅是應變能力了,更多的是下意識。

兩邊的經紀公司也十分緊張,其實表面淡定的喬雨霏也挺擔心的。

自從經過上次洗手間的對峙,她就變得情緒覆雜了起來。其實從還不認識周愔和的時候,喬雨霏就開始討厭她了。

她出道時間早,初中時期,網上認識的哥哥發了她一份少女服飾品牌征集平面模特的啟事,鼓勵她參加,因為出色的外貌,很順利地應征上了。

廣告片播出後,碰巧被一位導演看中,便接下了人生的第一部戲。

雖然是個平平無奇小角色,並沒有得到多少知名度,但還是跌跌撞撞走進了娛樂圈,成了別人口中的明星。

明星的定義究竟是什麽?喬雨霏小時候曾很認真地思考過這個問題。

拋開所有的不得已和疲累,甚至可以拋開錢和名譽,但有一點自始至終吸引著她,那就是你再也不必花費力氣去故意博取別人的關註。

“你一定要努力討好你爸爸,這樣媽媽才有地位,我們以後就能夠衣食無憂。”

“衣食無憂是什麽意思?”四五歲時,喬雨霏這樣問過每日在耳邊喋喋不休的媽媽。

“就是你想要什麽就可以有什麽。”媽媽堅定地回答她。

“比如很多很多芭比娃娃?”喬雨霏的眼睛裏泛起了光芒,“很多漂亮的裙子?”

“沒錯。”媽媽歡欣地摟她入懷,讚賞道,“我們霏霏真聰明。”

為此,整個童年她都在為自己的芭比娃娃和公主裙努力著,對那時的喬雨霏而言,所有一切都比不上自己想要得到的禮物重要,因為她付出了很多。

但凡付出過,就希望得到回報不是嗎?

所以,她漸漸把自己訓練成了傷害別人也不覺得愧疚,虛偽的笑容信手拈來,甚至不知道所謂的“哥哥”到底是敵人還是親人的女孩子。

閨蜜?她從沒擁有過。

不過進入青春期之後,她交到了一個網友。

他是喬雨霏唯一的朋友、知己。因為無須謀面,她毫無保留地向他傾訴了自己所有的秘密,也是在他一步步詳細的指導下,她才能擺脫童年充滿虛偽和謊言的牢籠,決絕地離開父母,成為單飛的鳥兒。

她以為,不管何時,自己都是有人陪伴的。直到那個被她奉為人生導師般存在的、親密相交近三年的朋友,消失了。

喬雨霏才體會到,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有多脆弱。

周愔和那個傻子,難道還期望過和她成為朋友嗎?

她從一次次在熱搜榜單上看到周愔和的名字時就確定了,她們永遠都不可能成為朋友。

素人時期,周愔和拍了一張小說封面,上了熱搜;拒絕簽約圈子裏數一數二的娛樂公司,上了熱搜;銷聲匿跡一段時間後,她居然又靠15秒的廣告鏡頭拿到了“淡顏女神”的稱號;同時星娛宣布簽約周愔和,再次登上熱搜……

後來一起進組,有天喬雨霏經過化妝間門口,正聽到周愔和與工作人員聊天。

她說,原本導演選了她試鏡女主角,但覺得她沒有女主角的氣質,還是更適合女配角。

直到現在,喬雨霏還記得周愔和說這句話的語氣,很平常,應該是沒有什麽敵意的。但恰恰是這份淡然,讓她感到反感—

借一個書封踏入娛樂圈,不費吹灰之力接了戲,輕而易舉得到了女主角試鏡的機會,哪怕沒被選中,竟也借女配拿了獎……

而她費盡心思、一手策劃的緋聞雖然成功幫自己爭取到了“植語”的新品代言,但官宣那天,還是被周愔和分去了一半熱度。

不久後,周愔和在微博上傳了一組與她的代言照風格類似的農場寫真,引來不少網友拿她們做比較。

而且評論一邊倒地認為喬雨霏輸了。

還有陸應。

她原想借著“緋聞”的由頭,讓討厭的人一起跌入谷底,結果事情輕易就被化解了。

她周愔和到底是憑什麽得到了這麽多幸運?

反觀自己……周愔和所走的每一步,都仿佛在影射她的努力很可笑。

喬雨霏怎麽可能會去喜歡一個只能給她帶來挫敗感的人?

車子停下,經紀人去便利店買咖啡,車門打開的瞬間,喧嚷的聲音從街邊傳來,喬雨霏扒著車窗望出去。

燒烤店在外面支起了一排排簡陋的座椅,形形色色的人們圍坐在一起,享受熱鬧的夏日夜晚。

成為明星之後,她們便註定只能擁有一份熱鬧的人設,再也無法走進生活的煙火。

車子重新發動後,喬雨霏收起貪戀的目光,將窗外的歡笑遠遠拋開了。

凡是拋開的,就不再挽回了。

不然,怎樣都算輸。

節目播出那天下了大雨。

嘉賓們早早趕到了電視臺,在妝發造型時,喬雨霏的經紀人拎著一大堆紙袋跑進休息室,給在場的每個人發了咖啡。

大家當然少不了誇讚喬雨霏貼心,只有周愔和暗暗翻了個白眼。

她剛剛嘗了一口分到自己手上的焦糖拿鐵,差點兒沒被齁死,仔細一看貼在杯子上的備註,好嘛!加了三份糖。

合著是想讓她糖中毒,趕緊離開這個美麗的世界嗎?

對於這家夥的幼稚惡作劇,周愔和真想當著她的面扔進垃圾桶,但是理智告誡她,撐下去,要冷靜。喬雨霏那麽有心機,沒準兒早就算計好了,就等她入套呢。

一次次把她當冤大頭耍,她可真勇敢。

工作人員過來請嘉賓入場,並小聲提示大家,出了這扇門就開拍了。

周愔和抓住機會,拿著咖啡走近喬雨霏,用肩膀親昵地碰了碰她,然後舉起咖啡杯,讓標簽對準拍攝鏡頭,笑著感嘆:“雨霏,你也對我太好了吧,焦糖拿鐵裏放了三份糖漿,是想讓我被甜蜜融化嗎?”

喬雨霏尷尬地笑了笑:“在劇組的時候我記得你愛吃甜來著……”

“沒錯,”周愔和對著鏡頭做了個眨眼的表情,意味深長地表示,“你的記憶力真好啊。”

屏幕上立刻彈出了一片彈幕,兩家粉絲圍繞喬雨霏是不是故意在咖啡裏多放糖吵了起來。

陸應看著屏幕上閃過的各種顏色的句子,十分震驚,這也能吵?

而坐在他身旁的寧宇已經快要笑趴下了。

要不是因為大雨天沒辦法出門幹活,他才不會跟著這家夥看這種無聊的綜藝節目。

“你妹妹的粉絲戰鬥力不行啊!”寧宇指著屏幕道,“這才剛開始就被噴得無言以對了。”

陸應看他一眼,表情嫌棄:“你比他們還要吵。”

“啊!這條我認同。”寧宇沒接他的話,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。

陸應循著他的目光看過去,那條彈幕說:有一說一,我剛剛被周愔和的表情甜到了,差點垂直入坑。

陸應不以為然,他反而覺得她對著樹認真講話的樣子更可愛,可惜這些人沒機會看到。

節目開始後,爭吵的彈幕總算少了一些,焦點重回綜藝本身。

因為主題是“曾經”,其間少不了每個人的回憶。

關於童年、青春和學生時代,圍桌而坐的每個人看似輕松自然,但或許,每個答案都經過了層層篩選和過濾。

到最後說出口的那句,已經不存在什麽真相了。

“我小時候性格很內向的,也不善交際,所以總是很孤單。”喬雨霏動情地回憶著,“我還記得有次過生日,我很想邀請同學們來家裏開派對,但因為害羞,始終沒敢張口。然後實在太冷清了,就在每個座位上放了一個芭比娃娃,假裝是我的朋友,還給她們每個人切了蛋糕。”她自嘲地用一只手捂住臉,“想想那時候真的好傻。”

陸應垂眸,實在不忍看她臉上虛假的哀傷。

關於這段記憶,他腦海中存在著另外的版本。

喬雨霏十歲生日的前一晚,在飯桌上,父親問她要不要舉辦生日派對,把學校裏的同學都請到家裏來為她慶祝,結果她摟著父親的脖子撒嬌道:“我才不要跟他們一起過生日,是父母養育了我,我只想和爸爸媽媽一起過。”

父親感動得不行,當即追問她想要什麽生日禮物,一定要盡力滿足她。喬雨霏扭頭看了看他,狡黠地眨了眨眼睛:“我希望哥哥明天一整天都不要出現在我面前,爸爸只做我一個人的爸爸。”

父親答應了。他讓陸應選一個地方,說無論哪裏都可以讓司機帶他去。

可惜司機帶他繞著城市轉了一圈,陸應始終沒能找到落腳點。

要不是擔心司機叔叔回去不好交差,他肯定不會去那間圖書館,而這個不得已的選擇改變了他的人生。

也改變了喬雨霏的人生。

因為,在那間圖書館裏,十五歲的陸應被一本心理學類的圖書吸引,從此一發不可收拾。

對比經過精美包裝的軀殼,人體內那顆無法掩飾的心可太有趣了。

“你妹妹小時候內向嗎?”寧宇碰了碰失神的陸應,“我怎麽記得她在你面前非常囂張跋扈來的?”

陸應沒說話,端起茶杯喝了一口,正要起身離開,就聽電視機裏的周愔和出聲道:“怪不得呢。”

所有人都把目光聚焦到她臉上,她莞爾一笑:“所以你後來才對交朋友產生了陰影嗎?我還記得那天你在洗手間親口告訴我,最受不了別人稱我們是閨蜜,唉!我可傷心了呢。”

臺上一片嘩然,鏡頭推進,分屏給了喬雨霏和周愔和近鏡頭。

周愔和始終保持著無辜的笑容,喬雨霏慌張了一瞬,突然低頭抹了抹眼睛。

彈幕一片驚問:哭了?

下一秒鐘,喬雨霏揚起梨花帶雨的臉,用拼命忍著眼淚的顫抖聲音對周愔和說:“對不起,愔和,我真的是個很不會交朋友的人,我也不想這樣,但我總是做錯,給你找了很多麻煩,真的很對不起。”

主持人適時出聲調節氣氛,彈幕的風向一下子變了—

內向本來也不是錯啊,唉,突然有點心疼喬雨霏了。

我真的很理解她,因為我也是這樣的人,很多時候想對別人好也總是詞不達意。

對對,幹了許多出力不討好的事兒,被誤會了也不懂該怎麽解釋……

所以大膽猜測,之前喬雨霏做的那些事兒可能真就只是巧合變誤會。

陸應望著屏幕上那張哭得很認真的臉龐,分明從中看到了熟悉的得意。

節目進入到下一個環節,嘉賓要從微博留言的問題中隨機抽取進行回答。

每個人抽到的問題都跟學生時代的戀情有關,大都是些何時告白,何時初吻,喜歡什麽樣的異性之類的八卦。唯有周愔和拿到了一道很難答的題—請現場打電話給初戀。

一片起哄聲中,周愔和的拒絕毫無立足之地。她是公眾目光中的人,這是直播,她不能甩手走掉。

主持人看出了她的為難,鼓動男嘉賓們一起作答。

都有人作陪了,周愔和更加騎虎難下。輪到她時,她從工作人員手中拿回自己的手機。

緊張地深呼吸了幾次,腦海中盤旋著那個清晰的名字,但她還沒有攢夠勇氣去面對。

想了想,她從通話記錄中找到一個座機號碼,撥了出去。

桌上的電話突然響起,寧宇和陸應面面相覷。

“不會吧?”寧宇一邊覺得不可思議,一邊又忍不住笑意,“怎麽辦?我們就讓它一直響著嗎?”

陸應的目光落到周愔和臉上,她咬著下唇,眼神游移,表情極為不自然。

她很害怕,很緊張,在閃躲。

她藏著秘密,有苦衷。

陸應的手指動了動,隨後伸長手臂,拿起了聽筒。

通了,全場觀眾一起屏住了呼吸,沈穩的男聲自話筒中響起:“餵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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